第二章

當聽見對方喊出“華昱”兩個字的時候，餘華，不，華昱明顯楞了幾秒。本以為這個名字隨著那段舊事一起埋在歷史裏了，沒想到還會有人再用這個名字稱呼他。當年他身為華家的小少爺，因為體弱，終日纏綿病榻，不曾修煉，也極少在外露面，沒想到這卻成了他最後的一絲生機。

因為大家並不清楚他的長相，所以華家找了一個年齡身形與他相仿的屍體，在皇家采取動作前就對外宣稱他病死了。然後讓他扮做小廝模樣，帶著華家供奉在祖宗祠堂的那本不準任何人翻看的書，與華家其他下人一起被流放北荒，最後被華家舊部從北荒救回擁立為新主。整個陸地修真界都是穆皇氏的勢力範圍，他們不敢回頭，一路向西北去了魔修盤踞的虛妄海。

魔修裏多得是是不擇手段的亡命徒，華昱一行幾百人裏只有幾個金丹期的將軍，其他的全是練氣和築基期的將士。為了保護眾人，穩定人心，也為了盡快為家人報仇，華昱翻開了那本他們自會說話起就被要求立誓，此生絕不可翻閱的書。沒錯，那本書就是修真界盛傳依舊，卻無人見過的蒼絕殘頁。

為了隱瞞身份，華昱從此帶上面具，顛倒自己的姓名，改名餘華，除了最早跟隨他，一直活到現在的一百餘名將士，再沒有人知曉他的姓名。後來統一虛妄海以後，連假名都很少被提及了，手下大多都稱他為尊主。

“呵呵，這也是你猜出來的？讓我誇你聰明還是說你蠢好呢，這麽相信我不會殺你滅口”華昱收回捏著衛修耳朵的手，猛然襲來的疼痛，還是讓他忍不住蹙了蹙眉。

“不是猜的，密卷裏寫的。秘卷裏還寫了國君穆霄本就忌憚靖國公華家在軍中軍名望日盛，說軍中只知有靖國公不知有國君，因此決定給華家設局，整垮華家，拿回鎮北軍軍權。穆歸年勸他萬萬不可，說此行會導致華家孤星現世，國將不寧。結果沒想到穆皇卻因此變本加利，為了斬草除根，不僅構陷華家意圖弒君謀反，還直接屠了華家全族。穆歸年不忍穆氏幾千年國運到此傾覆，向天道乞問一線生機，最後問沒問到密卷裏沒寫，不過這一問消耗太大，他沒多久就一命嗚呼了。”

華昱許久沒有說話，他知道父親絕不會做弒君謀反的事，卻也沒想到真相竟然是這樣荒唐可笑，華家滿門為國盡忠，卻被自己的國君猜忌構陷而死。

“說起來，我師兄顧念，與你還挺有淵源。他爹顧北在華家出事後被派去接管鎮北軍，但因為華家一案，軍心一直不穩，將士們不肯相信鎮國公謀反，更不能接受一代名將最後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不肯接受新來的顧北，九年前那年獸潮來的格外兇猛，因為手下將士不聽號令，防線險些告破，顧北將軍為了守住防線，吃了強行提升境界的藥，帶著顧念幾個哥哥，戰死在沙場上，顧家男丁只剩下一個年僅七歲的顧念，被托孤給了我師父。”衛修又道。他沒說出口的潛臺詞是，你看，顧念也算是當年舊事的受害者，同是天涯淪落人，你就別為難他了。

“你叫什麽名字？”回過神來的華昱，突然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

“我叫衛修。”衛修見他問到自己，立馬開心的露出兩個小酒窩，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華昱。“我今年十六，尚未婚配。”

“我知道了，那些人我會安排人送他們離開，你知道的太多，本來應該滅口的，不過我暫時留你還有用處，你安分一點，我算完穆霄這筆賬，可以放你回去。”華昱問完話，起身離開。留下這人一是為了防止身份洩露，二來嘛，華昱難得好心情的揚了揚嘴角，雖然不明白為什麽，不過似乎只要觸碰到衛修會暫時壓下靈魂撕裂的疼痛。嗯，回頭可以讓阿想幫忙看一下，有沒有辦法從他身上研究出延緩靈魂撕裂的藥來。

“師弟，你沒事吧？你跟他說了什麽我聽說餘尊主願意放我們離開了？”衛修一進入顧念等人關押的房間，就被顧念摟住，檢查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啦師兄，你們快去參加劍閣的宴會吧，再晚就來不及啦。”衛修按住顧念扯他衣服的手，“哦，我跟餘尊主一見如故，準備跟著他見見世面，就先不跟你們走了。”

衛修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周圍幾個師兄、沒走遠的華昱和他的黑衣人手下們聽清楚。眾人糾結地想，居然還有人能跟他們那個沒有感情一般的尊主一見如故的嗎？但又實在想不通他跟魔尊在房間裏到底聊了些什麽，為啥魔尊要留下一個沒有修為的少年。

眾人下意識向華昱看去，華昱自然懶得解釋什麽，開口吩咐道：“封一，把牢裏還有觀星樓這三位道友送回峽谷。”

“是。”華昱身側一個金丹後期的黑衣人應聲，轉身走向牢房。衛修盯著他看了一會，感覺這人身上有種上過戰場特有的殺伐氣質，應該是華家舊部，而且他一直站在華昱身後，應該挺受器重，默默記下了名字，準備回頭搞好關系。

“紫月。”華昱開口。

“在呢尊主。”一個清脆的少年聲音從井口另一側的通道內傳來。衛修聽聲音不太對，尋聲望去，發現是一個傳紫色長裙的美人，在仔細一看，美人竟然長了喉結。紫月見有個娃娃臉少年盯著他看，立馬回了對方一個明艷的微笑。

禍水呀，衛修默默地想，希望不是情敵才好。不過真好看呀，今天都能就著多吃兩碗飯。

“小心，紫月是元嬰期的高手，虛妄海七情宗的宗主，最擅長惑人心智的媚術。”顧念拽了拽盯著美人拔不動眼睛的衛修。

“這位小哥知道我呀，奴家太開心了。”紫月立馬甜笑著朝顧念看去，“是前宗主哦，現在可沒有什麽七情宗了，奴家現在一心跟著尊主。”

“紫月，你帶他先去我房裏，看著他，別讓他亂跑。”華昱朝衛修看了一眼，吩咐道。

紫月驚奇地看向衛修，尊主居然把人放進自己房間，是因為此人格外危險，需要尊主親子看顧，還是什麽其他原因呢？

封一帶了牢房裏的人出來，一行十幾人，衣服都是破破爛爛的還帶著血跡，說不出的狼狽，跟旁邊一隊衣著整肅的黑衣人形成鮮明對比。封一朝顧念三人擡手道“請吧三位。”

顧念不放心地看向衛修，後者頭也不回地跟著紫月，一顛一顛歡快地離開了。顧念：“……怕不是已經中了媚術。”

魔尊開口說要留下的人，顧念心知自己也無法強行帶走，只好暫時壓下心中的不安，跟著封一一行離開。顧念有意記住井口的位置，卻發現出來和進去的沿路景色大不相同，暗道周圍怕是布下了什麽幻術，防止被人找到。

紫月帶衛修來到房間：“宗主很少讓別人進他房間，真不知是怎麽想的，竟讓你住到這裏，裏面的練功室你不要去，外間你先隨便坐，需要什麽可以告訴我。”

衛修乖乖點頭，在外間轉了一圈，一個茶桌，兩把椅子，加上一架書，就是這間屋子裏的全部東西了，還真是清冷。

“有熱水沒，我能洗個澡嗎？”衛修開口問。

洗澡？紫月上百年沒聽人說過這個詞了：“我記得凈身咒是入門法術吧？哦不是法修，那清潔符，就算不是符修，這種簡單的符也該會吧？”

衛修搖搖頭，平時有顧念在，他自然不用擔心這些，不過剛才聽到要到華昱房間來，光顧著高興了，忘了再問顧念要些符咒。於是他只能對紫月老實承認道：“我沒修煉過。”

“沒修煉過也該……啥？你沒修煉過？你不也是觀星樓主的親傳弟子嗎？”紫月瞪眼。

“是啊，但是我一看觀星樓那些書就犯困，師傅也拿我沒辦法。”衛修不在意地擺擺手。

“所以你其實是個凡人？”紫月一言難盡地看著衛修。

“也不算，我是天靈體，就算不修行金丹以下也傷不了我，壽命也有三五百年的，多磕點丹藥還能活更久。”

紫月覺得要不是這是宗主留下的人，他現在應該已經考慮怎麽奪舍了。暴殄天物呀，那可是千年不遇的天靈體，不管是身體條件，領悟能力，還是對靈力的吸收速度都遠超普通修士的天靈體，這貨居然不修煉，簡直想替他師傅打死他。

“對啦，麻煩再搬張床給我，我們凡人要睡覺的。”

“床和晚飯一會便到，你老實呆著，我先走了。”怕自己想不開，紫月決定先行離開。

“等等呀，我洗澡怎麽辦？”衛修急忙追過去，和華昱共渡的第一個美好夜晚，怎麽也不能臟兮兮的呀。

“你過來。”紫月談了口氣，給他施了個凈身咒。

“謝謝啦。”變幹凈的衛修瞬間感到神清氣爽，送了紫月一個大大的微笑，然後乖巧的坐在椅子上，擺出一副慢走不送的表情。

被當做人形清潔符的紫月默默咽下一口老血，轉身走了。

……

華昱回房時已是深夜。走進房間的時候，乍一看到外間多出來的床鋪，和上面乖乖睡覺的少年還頗有些怔楞。

“以血為契，以魂為印，天地之靈，聽我號令……”衛修含混不清的嘀咕著。

華昱感到有些好笑，白天裏他聽紫月說了他們的在房裏聊過的話，衛修說他看到觀星樓的書就犯困，這會在夢裏卻把九幽升靈陣的啟陣口訣念的挺熟。不過這九州升靈陣全修真界都知道，也說不定是他在哪聽人說書記住的。華昱沒多理會，徑直走進了練功室。

說起九州升靈陣就要說起三千年前那場浩劫，以及觀星樓的由來。

官方記載：三千年前天下本就是亂世，穆氏統治的瀚洲也只是眾多國家裏的一個，諸國國君都想要這天下，於是國家之間征戰不休，屍骸遍地，血流漂櫓。

鳳氏統治的雲洲國君名叫鳳翎，他在征戰過程中喜歡上了敵國的大將軍禦子陵，他多次勸禦子陵歸順於他，並許以高位重金。但禦子陵並未給過他任何回應。直到一次兩軍交戰過程中，正戰至酣處，瀚洲從遠處殺來，企圖坐收漁利將兩國精銳一網打盡，劍鋒直指鳳翎所在的雲洲軍大營。鳳翎以為自己命盡於此，卻不想禦子陵從遠處戰場禦劍而來，擋下了瀚洲軍萬人的一記合擊。生命彌留之際，禦子陵對鳳翎說：“得君上青睞，陵自是欣喜萬分，奈何生逢亂世，此身已許國難許卿。”鳳翎聽後又哭又笑，狀若瘋癲。

後來鳳翎召集天下術士想要覆活禦子陵，甚至用戰場屍氣為引，妄圖打開冥界大門，最終覆活沒有成功，反招致僵屍現世，生靈塗炭，僵屍王正是失去神志的禦子陵。雖然失去神志，但他還保留了征戰的本能，甚至可以用意念，操控數以萬計的僵屍列陣作戰。幾個國家之間已經無暇征戰，較弱的幾個小國在禦子陵的攻勢甚至沒撐過一年就覆滅了。

後來瀚洲來了一位大乘期的無名天師，天師不僅能畫出專門克制僵屍的符咒，還想出了徹底解決僵屍之禍的辦法。無名天師在瀚洲皇城向東三百裏處畫下九州升靈陣，穆氏軍隊與其他幾國合力將僵屍王引入陣中誅殺。僵屍一役，穆氏得天下歸心，國力日漸壯大，餘下的小國，滅的滅降的降，短短不到五年，就統一了修真大陸。但是無名天師在僵屍被誅滅以後就從此銷聲匿跡了，只留下了一本觀星決，裏面詳細的記述了一整套修煉心法和符、陣、卦、丹四種法門。穆磊為了將所學的功法傳承下去，把王位禪讓給了自己的兒子，然後一手創建了觀星樓。

衛修已經數不清這是他第幾次做這個夢了。一位長相俊美的青年領著一群面色青黑半人半鬼的怪物呼啦啦地向他湧來，他一身紅衣在祭臺上一邊念念有詞，一邊翩翩起舞。周圍的靈氣像刀一樣割破他的皮肉，很疼，可不止為什麽，他不敢停下來。血一滴一滴落在祭壇上，勾勒出一個覆雜的圖案，血要流幹了吧，他這麽想著。然後驀的一道金光閃過，之後是永恒的黑暗和寂靜。好黑，好靜，我快瘋了，誰都好，來個人跟我說句話，沒有，不會有人來的。不能死，我還不能死，不能讓那些東西跑出去，我要活的比他們久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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